李兆富:「自媒体窄播」下的撕裂与管治

發佈時間 : 2017-4-27 20:51:15

(公共政策顾问 李兆富)

早两年,老友孙柏文忽发奇想,要搞一系列「思考不可思议」(Thinking the Unthinkable)的讨论会,我提出的主题是「大众媒体灭绝之后」。

被誉为公关之父的Edward Bernays在1928年曾经讲过:「这是个大批量生产的时代。大批量生产的模式,已经应用在消费品的制造和分发。在这个时代,也应该有思想的大批量生产和传播。」同一年,纽约州的W2XB正式首播,是为世界上第一家商业广播电视台。

Bernays在其名著《Crystallzing Public Opinion》中更毫不讳言,宣传(Propaganda)就是「隐形政府」(Invisible Government)的执行部门。曾几何时,掌握电视广播的内容,是控制社会的关键。由1936年纳粹德国首次为奥运进行电视直播,到1960年美国总统大选尼克逊对肯尼迪的电视辩论,都可以见到大众传播媒体一直与政治息息相关。政府对电视行业的规管,相对其他的传媒更加严格,其原因不说自明。

2006年《时代》杂志破天荒地选了「你」(You)作为年度风云人物。当年,YouTube刚成立一年,社交媒体Facebook也方开放予让各大专院校以外的人加入。在十多年后的今天看来,这是《时代》近几十年来最具前瞻性的年度风云人物评选。

我算是比较早接触互联网世界的一群,也大概有廿多年没有惯性地收看电视。过去廿年,由桌面计算机到手机再到平板计算机,我接收信息最主要的渠道,是这些个人而私密的小屏幕。坦白说,在我的世界里,流行文化一端凝固在九十年代,但在另一端则是越洋而来无远弗届的网上娱乐;我见到的世界比上一代人的理应更加辽阔,但信息更个人化的同时,在某层面上变得更狭窄。

由「广播」(Broadcast)到「窄播」(Narrowcast),除了意味媒体行业的营运模式出现翻天覆地的转变,同时也意味着管治失去了一个方便而有效的工具。最近有线电视的股权酝酿易手,有人担心言论自由会因此受影响;我却认为从宏观视野看来,忧虑是过时而且不合时宜。

在这个连长者都懂得用Facebook的时代,掌握电视节目内容的管治手段,究竟还有多少价值和功用?两年前的那场「大众媒体灭绝之后」座谈会,我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在政府和企业在掌握如何透过社交媒体了解民情之前,它们会仍然沿用过去的一套旧方法,以为游说了少数掌握了编采权力的新闻工作者,便可以改变民众观感,掌握社会脉搏。结果,掌握了政治和经济权力的一群人,将会有一段日子明显与社会脱节,也就是我们目前见到的所谓社会撕裂。」

每个人都是封闭的回音室

刚过去的一场行政长官选举,就是这种过渡期下的现象。但相信假以时日,而且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大众广播媒体将完全失去影响力。取而代之是更加复杂而又零碎的「自媒体窄播」下的「后大众广播媒体」时代。

在「后大众广播媒体」社会,每个人都选择自己想见到的信息,这些信息背后反映的价值往往与接收者本身的意识形态一致。这个看似百花齐放的生态环境,实质是一个又一个封闭的「回音室」(Echo Chamber);每个人都在意识形态相近的朋辈影响,感到「吾道不孤」,信念越加强烈。

与此同时,由于没有任何人可以将讯息穿透至整个社会,从管治者的角度,这是一个深层次的挑战。近年见到的所谓「社会撕裂」,在某程度上反映「后大众广播媒体」中,社会越来越难获得共识,持不同信念和价值的族群排斥「非我族类」,互相叱责别人是民粹。这种现象不只发生在香港,在所有新媒体发达的国家亦复如是。

我不是说要回到廿世纪中,社会才可以达致共识。相反,我觉得这是一股最大的动力,驱使大政府要反璞归真,管治者也要学会谦卑,回到最基本的现实和人性;群众不再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代号,而是真正由独立个体组成的聚合。

来源:苹果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