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魏则西事件: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發佈時間 : 2016-5-14 23:3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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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则西之死似乎尘埃落定了。

我们只能说“似乎”。因为这起由年仅22岁的青年魏则西之死所激起的社会冲突,并未得到根本解决,甚至并未出现一个明确的说法,以使死者瞑目、观者安心,涉事各方或者沉默,或者推诿,或者含糊其辞,或者欲盖弥彰。然而,如果不出意外,此事已经迎来了传播效应的临界点,“魏则西”、“莆田系”等关键词将渐渐退出喧哗与骚动的公共视野,也许一周之后,不会再有人关注魏则西的命运;一月之后,不会再有人记起魏则西的名字;一年之后,天地依旧沉寂,街市依旧太平,仿佛魏则西事件从未发生过一般。

魏则西事件的收场,正应了中国特色的传播学规律:“化解一场危机最便捷的路径,不是从正面应对,而是尽快出现或制造下一场危机。”一个叫雷洋的年轻人的非正常死亡,使国人迅速忘却了魏则西的悲剧。

退潮之后,才能发现谁在裸奔。现在正是反思的时刻:倘把魏则西事件比作一场战争,那么谁是最后的赢家?

这是最残酷的战争,没有一个赢家,包括那些自以为在下棋的棋手,其实只是棋子。

显而易见,魏则西及其家庭都输了。一个人死了,一个家庭破裂了,甚至连一个令死者灵魂安息的说法都未讨到。

百度也是输家,尽管李彦宏十分强项,终未道歉。说起来百度可恶、可怜而可悲,魏则西事件当中,它的罪责并不像舆论所渲染的那么大,却不得不扮演出气筒的角色,人人皆欲踩一脚而后快。这一面源于这些年来(从谷歌退出中国算起)百度所积累的累累恶名,另一面,难道不是因为,魏则西之死,谴责百度最省事、最安全、最政治正确?如刀尔登先生所云:“他们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在浅薄的时候才是动情的、在愚蠢的时候才是真诚的。”

与百度一样,落在莆田系医院头上的骂名,构成了其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说白了,莆田系其实是替中国医疗体制挨骂,它们既是医疗体制的果实,也是敌人,既是受益者,也是破坏者。如果医疗市场不予放开,莆田系断无滋生的可能;如果医疗市场充分开放,莆田系断无行骗的可能。这个怪胎的诞生与风靡,恰恰证实了中国医疗体制正是一个巨大的怪胎。这么说自然不是为莆田系辩护,我想指出的是,莆田系貌似恶因,实则只是恶果。

最大的输家,我以为乃是舆论与民意,这也是魏则西事件当中表现最令人失望的一元。自魏则西之死被提上公共议程,舆论与民意的棍子便打错了方向。豺狼当道,却打狐狸,不问首恶而追讨百度和莆田系,这样的错位,仅仅是小节;更根本的问题在于,它们把大恶当成了大善,把病毒当成了药方,此即呼吁政府出手,管制百度,整顿莆田系。殊不知,百度作恶也好,莆田系作恶也罢,究其病源,不是因为政府管制不足,恰是因为政府管制过度,譬如驱逐谷歌,剩下百度一家独大,缺乏制约,缺乏竞争,为所欲为,正可想见。基于此,不去提醒政府缩手,反而支持它们伸手,结果只可能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非但解决不了危机,反而将强化危机。

由此浮现了一重诡异的悖论。许多批评者,平时常常把罗纳德·里根的名言挂在嘴边:“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而是问题本身。”事到临头,第一反应却是求助于政府,视其为救命稻草、灵丹妙药。这与其说是精神与人格分裂,不如认为,这些人心中,还是潜伏了大政府情结,视政府为天使而非魔鬼;他们对权力的态度,不是警惕,而是膜拜,正如对市场的态度,不是信任,而是狐疑。就此而言,哪怕他们在批评政府,无论主观与客观,都是在强化政府的统治。

这背后,还有一个眼光或者说策略的问题。诚然,现实之中,要对付百度和莆田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请政府出手。不过,一来有效并不等于正当,二来,我们有没有想过,政府可以整治百度和莆田系,甚至可以扼杀百度和莆田系,转过脸来,他们则可制造另一家百度或莆田系。所谓以毒攻毒,未必能解毒,反而使毒瘤愈发壮大。

那么,政府是魏则西事件的最大赢家么?有人会说,按照你的分析,魏家、百度与莆田系都输了,唯有政府得利了,不仅实现了权力扩张,还顺应了人心,在舆论和民意的千呼万唤之中,过了一把救世主的瘾。可惜这只是表象。打个比方,政府好似一个肥胖症患者,你喂他一块蛋糕,固然一时大快朵颐,终究还是加剧了它的病情。当务之急,政府不该饕餮,而当节食,不该扩权,而当限权,不该伸手,而当收手,壮士断腕,正当其时。

说到收手,不由想起陈淮先生的话:过去十年,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越来越看不见,政府那只闲不住的手,越来越闲不住。对此局面,除了谴责权力的贪婪本性,那些动辄跪求政府出手管制市场的声音,能够免责么?

当那只闲不住的手遮蔽了市场,每个人都是魏则西,使用被指定的工具,得到被过滤的答案,食用被分配的药方,等待被宰割的命运。

2016年5月11日

来源:思想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