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乙铮:一男子的恫吓志业 真汉子的急流勇退

發佈時間 : 2017-4-19 21:14:06

一男子最近当了国家领导人,新的志业似乎是出律师信,并特别以提起UGL事件的人为对象,连笔者也受牵连遭恐吓,只能提醒自己「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不惊其实是理性的,因为很可能到处发律师信的这个人,自己现在很惊慌。好在,除了一男子,这里还有真汉子。黄毓民宣布退出政圈,上周五发表告别政治书;急流勇退,腾出空位给年轻人上,绝对值得称道,笔者给个赞!

一男子

跛脚鸭政府一般无甚作为却会前瞻。某些领导人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业绩发扬光大、政策得以延续。另一些无心恋战,则是要尽力为一己前途作打算。等而下之者,恐怕是那些干了坏事的人,顾忌一旦失去权力的保护作用,会被政敌乘机攻击或给人民清算,以致身败名裂。后者如毛泽东,死前最后一次打倒邓小平,就是因为认为后者总想否定文革:「说不翻案,靠不住。」

如今香港也有一只跛脚鸭──还有三个月不到就要下台的梁振英。此公在连串僭建丑闻中开业,其后更有挥之不去的UGL事件缠身,为防民口,一再针对公开提及此案的人,或发律师信或悍然兴讼,最近还把火烧到笔者头上,如此为UGL事件寻衅滋事凡四次,十分令人费解。俗语说,天理自在,清者自清;大家不妨猜猜此鸭属于上述的哪一种。

无独有偶,梁先生因各种原因公开针对笔者,这次也是第四次。头一次是在他上任之前,事缘坊间流行梁乃地下党员之说,梁先生大概那时已有问鼎之意,非常紧张要「辟谣」,笔者遂以「高度自治非自治、地下党员非党员」一语讽之,梁以为找到目标,大事攻击笔者,但笔者摆事实讲道理,没两三个回合,梁就挂了免战牌。

第二次发生在他上任之初,事缘刘梦熊在文章中写了一些谈政府和黑道内幕的文字,笔者按之发表〈诚信问题已非要害 梁氏涉黑实可双规〉,敦促媒体追查。梁特震怒,却不直接针对笔者,而是在律师信的上款写上刊登文章的《信报》,《信报》坚称没向梁特道歉,最后梁特不了了之自己打圆场,未动笔者分毫。

第三次是一起「私报公仇」。事缘「礼宾府事件」中的梁女齐昕境况可怜,笔者有感而发,写了〈梁齐昕的处境不就是香港人的一个缩影吗?〉;梁特乘机指笔者逾越公私分际,扰及梁女疗程。如此诉诸父女亲情,的确击中笔者软肋,遂不待梁氏开口,即向梁女道歉。谁料后来梁特形格势禁无法争取连任,公开解释下堂求去不是自己脚痛而是为了照顾齐昕!试想,那是给了一个精神病人如何庞大的心理和伦理重压?然而话音未落,梁特已兼职有份管治13亿人而必须日理九千机的「国家领导人」。道义上,他最终输很大。

那么,这次梁先生就笔者4月5日本栏文章〈论林郑政权的阶级背景和赤化特征〉里的一句话而指笔者诽谤,大家也不必太担心:那是他自己惶恐不安的表现而已。笔者文章的那句话是这样的:「她(林郑)若够聪明,还会以UGL案作撒手锏,用梁营对付曾荫权的手法反过来对付梁。就算她没打算那样对付这位新进『国家领导人』,唐营也会适当引导她干;不起诉,挂在那里三五七年,也够梁受的,而她自己则可以过过民意瘾。」

如此就说是诽谤,明显无case,所以这次梁特的手法甚为低庄,见诸三个方面:首先,他把林郑也拉落水,认为笔者的说法「对他本人和对林郑都不公平」。这是太监不急皇帝急。要是林郑觉得受到笔者不公平对待,以她那「好打得」的性格,早就对笔者不客气。问题是这句话并非说林郑是×××或者干了×××(诽谤语言的格式),而是条件性地指林郑「如果聪明」,她就「会」×××;「如果不够聪明」,唐营就「会引导她」×××,而她也「可以」×××。这是简单逻辑耶!

第二,梁特这次对付笔者,跟前三次都不一样,不是自己出面一开波就猛攻,而是找了新闻专员发表一篇欲言又止的短文,暗示会发律师信,而真正语带恐吓的诽谤说,却是分了工由另一些喉媒提出的;然而,便是恐吓,也只能相当温和:例如,有说笔者的讲法「有少少过了火位」,有说梁特认为笔者的话「可能」有诽谤成份,也有说他正在「考虑」兴讼,等等。

第三,更有趣了。新闻专员的文章不是开门见山替主子出击,而是要求笔者就那一小段文字作三点解释。那是开玩笑,世界上哪会有人说「你写的我完全看不懂,但总之你犯诽谤了」?笔者总是往好里想,常觉得新闻专员很有可能是混进梁营的双重奸细。其实,笔者的文章一向浅白易读,少年黄之锋念中二三的时候就完全掌握。况且,梁先生,你若看不懂我的文章,到底是应该请你的那些御用学者、智囊替你解画,还是让你的新闻专员跟我说我有「责任」向你「解释」呢?我的角色是评论员,不是「国师」,也没欠你甚么。

公众人物告评论员诽谤,作为控方不仅要证明对方有恶意,还要证明对方并不真心相信自己说的话。对梁振英,笔者连恶意也没有,没支持过「ABC」,更未曾鼓吹过打倒他,甚至还在本栏说过「不介意梁特连任」,因为认为现存制度和权力结构不变,谁当领导都一样糟糕。不过,笔者倒是说过,梁特高压对付港独,反会导致他提早下台,那是去年11月(即梁特被DQ之前一个月)笔者接受香港《大纪元》访问时说的,但那不是恶意诅咒,而是理性分析:「练乙铮相信,经此(释法DQ青年新政梁、游)一役,梁振英势必要付出政治代价,即失去北京的信任。」「梁振英的计谋是故意挑起事端,想和中共揽炒……但这个举措反而令北京更想抛弃他,很尴尬的情况就出现了。一个做法是会将他踢开,然后推一个心狠手辣、但是形象比他和善一些的人出来做特首。」

明细测不准,大路捉到正。梁特如果想控告笔者诽谤,应该根据这个访问内容在去年11月8日发难,闪电检控,胜算还会高些。

真汉子

黄毓民宣布离开政坛,今后不组党、不参选。笔者听了,惘然若失。他是一条真汉子。他的很多观点和做法,笔者都不同意;他的一些态度,笔者难以接受。性格特征方面,更多的不是笔者那杯茶。坊间流传一些有关他的闲言闲语,不可能都是假。他认为的、臭骂的很多坏蛋,笔者觉得大部份都是好人或者起码不坏。芸芸民主派义士之中,有笔者更合意的人物,但立法会少了他,就是不一样(虽然,在保皇党的不义控制之下,有他也不能改变甚么)。

他上周五在自己fb上载题为〈为人辩寃白谤 第一天理〉(下称〈天理〉)的告别书,堪称一篇范文;长而不冗,有文采而不造作,用字遣词精准,情感拿揑恰到好处,为近年媒体上罕有佳作,笔者自叹不如,因此推介给大家,并作一些意见评论。

文章的副题是「致为公义而受逼迫的香港青年公开信」,所以多处提到年轻人。为公义而受逼迫,指的是最近由律政司出马,以高压且不合理的手法,在不近情的时间和地点,缉捕、检控的一批三年来历次社运中最积极的年轻参与者。

大家知道,占运以来,年轻激进社运人大致分成三派:自决派(超越《基本法》的「外部自决派」)、永续派(提倡修改《基本法》若干关键条款而达至完全自治的群体)、香港独立派(一般主张香港人自视为一个不同于中国人的新民族或国族,并以此为文化和价值基础建设独立的香港国)。在中共眼里,稍怀异志的人士,都被扣上分离主义的帽子,所以对待这三派,真正做到一视同仁无分轩轾,统统打成港独。

黄毓民属永续派(他对中华文化的认识深厚,但为甚么不是笔者说的「大中华港独派」?是原则还是「不冒进」的策略?),他在〈天理〉中提及港独派的时候,在前面加了一个「伪」字──「伪港独」。笔者认为这是门户之见了。三年来,笔者有机会与港独派的各路年轻人深入交往接触不下十次,凭阅历判断他们提倡香港独立是真心诚意的,虽然很多人会认为他们幼稚、极端、荒诞,甚至罪大恶极,笔者都可以理解,但说是「伪」,就难以认同。例如台独,三几十年前也不少人认为他们幼稚、极端、荒诞,甚至罪大恶极,但如今在台湾是他们掌权,虽未达标,却绝对不曾是「伪」。

热普城在未内爆的时候,也把自决派的黄之锋打成「小司徒华」,这分明是大错,因为司徒华是大中华反共统派,与主张港人有自决权利的黄之锋风马牛不相及。这是夸大了自、永、独三派之间的分歧,却把黄之锋与老泛民之间的分别取消了。

除了不同意黄毓民的派系认知,笔者也对〈天理〉用上的「政治犯」一词有所保留。特府三年来以政治检控作为打压手段,人所共知;然而,本地这些被打压对象与典型的专制国家里的政治犯不同。后者往往是行政系统和司法系统同流合污或者行政系统完全控制了司法系统之后的产物。但是,香港的司法制度还是非常独立的,绝大多数司法人员都很努力顶住来自行政系统(和西环)的压力,力求保存司法独立,以致一些秉公办事的法官被当权派打成「戴假发的黄尸法官」。

倘若「香港政治犯」一词当下在国际上传开,世界各国的人误以为香港的司法系统已经投降了、跟政权同流合污了,那叫正在被政权鹰犬欺凌而坚持司法公正的大多数司法人员情何以堪?坏的是特府行政系统控制的部份警权和检控权,利用一些热血青年不幸干犯法律(不少因警察挑衅、盛怒之下犯法)而遭入罪,进而打击整个激进社运。说「政治犯」或更为快意,但为了一时口爽而长行政系统坏人的志气、让司法系统的好人难堪,不是善策。笔者提议以「特殊政治犯」或「政治检控犯」称呼正在或即将在狱中受难的这一批社运青年。

篇幅所限,只提出上述两点对〈天理〉的批评。文章里,正面的东西其实很多,也只能提一点,也是最令笔者感动的一点。在最后一章,黄毓民这样写:「如果梁游二人被裁定褫夺议席定谳后,特区政府公布补选日程安排,相信梁游二人定必参加补选,基于政治伦理,我决计不能与梁或游去争夺一个原本属于他们的议席……香港政治现正处『世代交替』的时刻,像我们这些『婴儿潮世代』的人,不应阻挡年轻人的前路。我已经年逾耳顺,逐渐走向古稀之年,而且有严重的眼疾,『三高』亦占其二,是时候『向政治说再见』!」

读到此段,笔者为之动容。急流勇退,绝对明智;我们这辈人,最好还是赶快交棒,只在旁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授业解惑工作;对待年轻人,无论是犯错的还是站正的,听话的还是不听话的,都用一种看待自己儿女一样的眼光看待就最好。笔者不同意文中说的「我除了口诛笔伐,甚么都做不了」,因为知道黄毓民最近有到监狱探望年轻特殊政治犯。对后者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事。

至于他说今后只会教学和写政治评论,那正好是与笔者合流。真的,社运有太多重要的问题要有人去想、去讲。如何应付红色资本全面进袭,便是其中之一,可能比反蝗容易得多(反蝗含种族对立,反红资则无),也重要得多,但港人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来源:苹果日报